静寂的水文站里,凌峰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,虽然已经到清水河水文站里工作已经一个月了,但他仍没有适应这里的生活。屋顶的顶棚上,几只老鼠互相打闹着,咚咚的跑步声不绝,偶尔震落下一丝灰尘。从窗外突然探进头的月光一下子洒满了一地,使得那些猖狂的精灵们受到惊吓,一下子安静下来,但不一会,它们又闹腾开了。
听着这些不安分的“老领居”声响,凌峰烦躁的更加睡不着。在这烦躁的思绪中,对父亲的憎恨仍然占据着主导地位。他怎么也想不明白,父亲怎么会将他唯一的儿子放在这里工作。虽然父亲在这里工作了十多年,但他也不必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到这里来锻炼呀。临行前父亲说的话仍然在凌峰的耳畔回响,到清水河水文站要好好工作,虽然那里条件现在还很艰苦,但要比过去我在那工作时好多了。老站长是和我一块工作过的,他会照顾帮助你的,从现在起,你就要把你当成一名水文职工,不能讲特殊,要认真踏实工作,相信你会成长起来的……
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,但当从市区倒了四次车,走了一天的行程后,看到这个黄土凹里的和尚庙似的水文站时,凌峰还是傻眼了。这是人住的地方吗?四周全是绵延不尽的黄土坡,只有东南方向有一个豁口,一条瘦弱的像尿水似的河水从那里颤颤微微地挤了出去。而在这河水边,一座破小的院落便是水文站,一条离公路两里的羊肠道便是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。当看着搭乘的车辆瞬间而去,一切归于沉寂时,凌峰才无可奈何地背着被卷走向水文站。虽然,老站长将站上最好的一间房子让给他住,顶棚上糊了白纸,窗子玻璃上贴上了巧手的娟子剪的窗花,并给他放置了一张旧桌椅,成为站上最豪华的房间,但凌峰仍感觉到这里的简陋。由于长期没人住,屋子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。
想家、想母亲的杂乱思绪使得凌峰在迷迷糊糊中走入梦乡……
清水河水文站是渭河支流上一个入省控制水文站,共有3个人。老站长将近五十多岁,娟子,还有马哲。娟子是接替父亲上班的,她的家就在清水河下游四里外的清水湾,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好水性。当时,清水河水文站的站长便是凌峰的父亲,由于站上只有3名职工,每年汛期忙不过来时,娟子的父亲便来帮忙。十多年的风雨,使得娟子的父亲对水文工作从陌生到入门。
特别是在一次暴风雨的测流中,水性好的娟子父亲曾经将落水的凌峰父亲救起来过。从那以后,凌峰的父亲就和娟子的父亲成为亲密的老伙计。为了满足水文工作的需要,也是为了感谢娟子父亲十多年的帮助,在水文站招工中,凌峰的父亲给娟子的父亲报了名,经过考核,使得娟子父亲从一名临时工成为一名正式的水文职工。就在凌峰的父亲调离清水河水文站到省局工作的第五个年头时,娟子的父亲在架缆道时,却不幸摔了下来,再没能醒来。当时作为长子的娟子只有17岁,下边还有两个弟弟。为了照顾这一家人,凌峰的父亲又给娟子办了招工手续,使得娟子接替了父亲的工作,到清水河水文站工作。
马哲是关中平原来的,水校毕业后到清水河也有两年多了。内向的性格使得他只知一味地钻研水文,搞好工作,书本知识加实践经验,使得他很快成长起来,现在已经是老站长的好帮手,也是站里的技术骨干。
水文站的日子是枯燥的,那种枯燥让人感觉时间是走的那样的慢长,日子过的那样无味。在这难以消磨的时间中,凌峰将从家里带来的几本书已经看了好几遍。每天工作之余,他就走出站门,站到两里外的公路边,数着那偶尔穿行过去的一辆辆急驶的车,总希望着有一辆车停下来,即使是长途车司机停下车来,撒泡尿。那短暂的停留,也会给人一丝惊喜。此时,凌峰才充分认识到,人的群体性的重要性。当一个人孤独地面对一切时,他的人际交往和语言表达能力似乎都在退化。
在看惯了路边风景之后,凌峰便爬到站房后的塬坡上,站在那厚实的黄土地上,看着那豁口外河水的一湾背影,揣摸着河里的水量。或是躺在那为数不多的草丛中,看着蓝天白云,享受着旱塬上干燥的阳光和热烈的西北风,任思绪在广翱的天地里自由的飞翔。
虽然凌峰对父亲过去在清水河的故事略有所闻,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。在如今特别现实的年代,别人都想法将自己的子女放到最好的地方去工作,而父亲让他在填报大学志愿时,填报水文,并一毕业,就把他放到清水河水文站来工作。他不知道这样枯燥的日子如何是个头,他怎么也没想到,四年的浪漫大学时光换来的却是水文站里蹲监似的日子。
站上没有电视,也没有报纸,广播信号也不太好,一个月过去,凌峰都有点崩溃。他很难想象父亲当年是如何在这里度过十年光阴的。
看着整天无精打采的凌峰,娟子也有些苦闷。他便想方设法去找凌峰,逗他开心。但日子一长,想说的话都说完了,能问的也都问完了。每天除了简单的工作外,好像再没什么好说的,一切的话语都让时光的默契打磨的无语了。当凌峰畅谈山外的世界和故事时,娟子一句话都插不上,感觉那离现实生活是那样的遥远。而对于凌峰的才华横溢她又充满了无限的爱幕之情。她感觉凌峰就是和清水湾的人不一样,衣服老是那么平整,洗的干干净净,而且又不抽烟,不像马哲,不到30岁就胡子拉碴的。
生活的困苦让娟子从小就想着离开清水河。这里太穷了,即使买根火柴,都要到五里外的集镇上去。母亲说,女人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只要嫁个好人家,一生的幸福就有了。因此,娟子知道,只要自己嫁给凌峰这样的人,就有机会离开清水河这个地方。
自从凌峰来到站上后,娟子就特别注意自己的装束。每天都将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梳的光亮,每天洗过的脸上都会抹点雪花膏,走到人跟前,有一股淡淡的香。一身浅蓝色的衣服将这个含情待放的姑娘勾勒的婀娜多姿。
虽然这里的一切都没有让凌峰感到可亲,但娟子的清纯热情还是让这个20岁的青年有一丝好感。
春走了,夏来了。在沉寂了一冬之后,清水河的声音越来越响,频发的暴雨也使得清水河徒涨徒落,工作似乎也变的繁忙起来,特别是当一场暴雨出现时,连续的测流让人连昼转。繁忙的汛期随着山上的草木颜色变化又换了一季。时间是个最厉害的角色,它可以将人的意志在不知不觉中瓦解,也可以将人纯情似火的热情给埋没。凌峰现在就是这种感觉,仅一年多的时光就已经将他曾经的豪情壮志打磨的一点都没了。在这样封闭的环境中、在这样的枯燥岁月中,他还能想什么?还能憧憬什么。汛后老站长背着那一捆捆资料到分局去整编资料了。站上又剩下马哲3个人了。
自从第一次看到娟子,马哲就喜欢上了她。为了讨好娟子,他曾经将自己烙的饼、蒸的饺子给娟子品尝。但娟子又把这些好吃的分给凌峰。当时他的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懊怒,特别是当娟子看到凌峰不会做饭时,两人合灶做饭时,他的心里曾产生过一股莫名的怒火,很多天里他都对凌峰不搭话,只到那天在测流时,淋了雨发烧晕到在地时,凌峰赶紧把自己带的药送给他吃,并好多天里照顾他,才使得三人的关系缓和了很多。
水文站里最枯燥的就是生活的情趣。三个年青人都是纯情待放的季节,生命的火花在这里却艰辛的烧烤着。
看着娟子和凌峰嬉笑的身影,逐渐地马哲也想通了,怪自己这命吧,人家两人好就让人家好呗。主要是娟子喜欢凌峰呀,这也不能怪凌峰呀。日子就在这河水的枯涨中送走了一季又一季,因为有了娟子的陪伴,凌峰曾经的豪情壮志也被岁月打磨的没了凌角。父亲是从来没有看过他的。只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。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。这是父亲的观点,他也是这样要求儿子的,他把凌峰放到清水河来工作,就是想让清水河的浪涛来涤荡掉凌峰身上曾经的浮燥气息。
在一个繁花似锦的季节,母亲终于来到了清水河。她是背着丈夫来看儿子的。当看到清水河的站况时,当看到心爱的儿子居住的环境时,她落泪了。虽然她也曾和丈夫吵过,感觉把儿子放到清水河工作有点太过分了,但吵归吵。丈夫倔强的脾气使得她一点没办法。母亲告诉凌峰,要离开清水河,唯一的办法就是深造,考学,只有这样,才能有希望摆脱清水河。母亲的话让凌峰即将沉静的内心又泛起涟漪。从此以后,工作之余,凌峰又拾起了课本,准备考研。
看到凌峰刻苦学习情景,娟子心里感到一种危机感 ,她知道,凌峰一旦考上学便会离开这里,但当她问及时,凌峰却说,清水湾就是他的家,他不会走的。如果不考,他又有点不甘心。为了让心爱的人快乐,娟子全力地支持着凌峰的学习。
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终于来了,凌峰终于走了,也带走了娟子的一颗心。
刚开始时,娟子也曾去看过凌峰,也收到过凌峰的信,可后来就越来越少,最后就再没了音讯。两年后,听说凌峰毕业后,留在了城市工作,地域的遥远也磨灭了两人曾经的感情。很长一段时间,娟子将自己一个人孤立起来,不愿和人交谈,不愿和任何人谈及自己的婚事。她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水文工作中去,而当别人给她介绍对象时,她便要求别人把自己调离清水河。
马哲也是一直没有谈对象,谈农村的,他不愿意,谈城市的,别人又看不上他。他感到即使自己再能适应这里的工作,可清水河毕竟离家有几百里的路。父母亲好不容易将他供养成吃商品粮之人,自己再怎么也不能找个在农村的女人。从小就干农活的他,使得他潜意识中认为农民是世上最苦的人,靠天吃饭,一年四季难得几回闲。但是水文站的职工也不能找,如果找了,也就是这枯燥的日子,没有延续。
就这样,五年过去了,十年过去了,十五年过去了。老站长退休了,马哲成了无可替代的站长。因为环境艰苦,这些年中,清水河一直没有新分来的学生,水文站里就马哲和娟子。
当又一个春花烂熳的季节来临时,一辆车来到了清水河水文站,已经担任省局领导的凌峰来检查水文站汛前准备工作。这是凌峰走后第一位省局领导来清水河检查水文工作。当凌峰看见苍老木纳的娟子时,他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,曾经乌黑如瀑布的头发已经有了几丝白发。两人相见默然无语。匆匆而来的凌峰又匆匆的而去……
不久,马哲就和娟子结婚了,第二年,水文站就添了新丁……
编辑:张艳 责编:张刚